講座|染指崑曲 安的什麼心
講者|施如芳、楊汗如
時間|2020/11/14 14: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國際廳會議室

演講紀錄:劉悉達(駐站成員)

2020年11月14日下午二時三十分,劇場報馬仔講座邀請現代劇場編劇施如芳,以及崑曲小生楊汗如前來演說。兩位講者因共同喜愛河洛歌子戲團相識,皆深受歌子戲啟發而各自投入創作、表演領域。後楊汗如與戴君芳合組二分之一Q劇場,在戴君芳與楊汗如的盛情邀約下,施如芳始編寫崑曲劇本。兩人皆先從歌子戲出發,因緣際會與崑曲結下不解之緣。此次講座,兩人各自從編劇、演員的角度,分享面對曲牌與表演格式嚴整的崑曲,如何轉化為具有現代情感,卻又不失其古典美學的作品。

演說開始,施如芳便感性的說,寫戲曲對她而言是生存、夢想的方式,也是一個自己對自己說故事的思辯過程。可是寫崑曲劇本,並不在她的預期裡,她認為崑曲是以吟唱情懷,打開戲劇性的精緻古典劇種,與她作為當代戲曲編劇的自我定位有些不同。她的第一個崑曲劇本,是由建國工程籌想,邀集崑曲名角錢熠、南管名家王心心同臺演出的作品,起初她想新編賽金花的故事,因邀期太短,在楊汗如提供大量崑曲紅樓戲的資料後,她決定自《紅樓夢》取材。

此作就是《芙蓉女兒》,出自《紅樓夢》第七十八回,情節是晴雯將死,寶玉寫《芙蓉女兒誄》弔晴雯,讓黛玉讀誄文,暗示黛玉來日的命運。施如芳選擇此段落,認為適合崑曲的氣質,且藉由晴雯與黛玉兩位角色的相互照映,演員扮演時可各自凸顯崑曲與南管的藝術美學。在對跨界劇種合作、同臺的思考中,施如芳認為兩個藝術載體不應有主輔之分,應藉由劇本情節的設計,由內而外達成融合,而不僅是形式的跨界。儘管《芙蓉女兒》最後沒有登臺演出,然而在創作此作時,保有相對自由的原創構想,是施如芳認為適合講編劇創作狀態的作品。

接著,施如芳秀出第一版的劇本給在場聽眾。開頭她便設計崑曲與南管的音樂以對話式的主題,目的是要戲的一開始,就讓兩種藝術在場;又設計無常魘鬼形象帶出泉州梨園戲的聯想(泉州梨園戲常見鬼族),在戲的第一段就讓飾演黛玉的王心心老師,唱出南管音樂,為觀眾扎下深刻的印象,因為後面的戲崑曲的段落會較大。

施如芳打趣的說,楊汗如看過第一版後,認為諸多設計現場執行不易,於是她寫了第二版,將無常魘鬼拿掉,開頭也改由黛玉獨唱「開闢鴻蒙,誰為情種」八字,連結黛玉與晴雯。此版她側重琢磨細節,藉由描寫人物的一舉一動帶出各自幽微的心境,在第四齣中,寫寶玉探望被王夫人趕出家門的晴雯,被錢熠小姐認為「有這齣,這戲就成功了」。她從專研《紅樓夢》的點點滴滴中梳理出,在寶玉眼裡,晴雯跟黛玉一樣才高氣傲,因而遭致悲劇。於是在戲的最後一場,她編織出在夢裡,讓黛玉跟晴雯這對人間無緣的「芙蓉女兒」,死後在成為花神的神話氛圍裡,脈脈交會。

《芙蓉女兒》前後兩個版本,說明劇本的創作從編劇最初的發想設計,到最終真正的演出,必須過關斬將。隨後楊汗如補充,在戲曲中,大眾較熟悉的劇種,多半是版腔體的京劇、歌子戲,儘管歌子戲也有曲牌,不過大多自電視歌子戲發展而來,其結構不似崑曲嚴謹,崑曲是音樂結構先行,所以施如芳寫《芙蓉女兒》時,由她建議該放什麼曲子,如何按曲牌規定填詞、斷句等。

楊汗如分享,在創作《掘夢人》時,導演戴君芳已對作品結構有一定剪裁,要將崑曲與現代舞搭配,而要如何以經典的《牡丹亭》說一個現代的故事,還是需要施如芳的幫助。《掘夢人》的主體演的是柳夢梅「救麗娘還陽」的段子──杜麗娘因思念夢中人而死,柳夢梅撿到杜麗娘畫像,與其幽媾半年後,杜麗娘道出真相,要求柳夢梅掘墳,助其還陽的過程。在編劇的巧思下,設計「某小姐」讀牡丹亭而死,魂魄飄出後即附身到杜麗娘身上,地府的女判官因收不到魂而親至人間調查,且化身為《牡丹亭》中的石道姑,與柳夢梅一同掘墳,柳夢梅開棺後,發現是某小姐的屍身,而非杜麗娘,還陽任務失敗,且因掘墳被判死罪,死後頭顱落下任人戲耍。

楊汗如說,過去有許多年輕女子,因為讀了《牡丹亭》而對杜麗娘產生投射之情,導致抑鬱而早夭,更有記載曾有演員演「尋夢」一齣時,在臺上唱死。《掘夢人》改編《牡丹亭》,卻以悲劇收場,似乎探問世間多少人因「追夢」反至潦倒呢?

而2012問世的《亂紅》,是二分之一Q劇場目前最著名的作品,改編自《桃花扇》。《亂紅》版本的特色,是以雙生扮演侯方域,唱歌子戲的李佩穎,扮演已降順清朝的侯方域,也是鏡中人;著明朝服裝、唱崑曲的楊汗如,是誤以為自己還身在明朝的侯朝宗,並藉由兩者交互映射出悔恨及矛盾的情感。本作不欲探討忠義或變節的問題,而是聚焦在亂世中各個人物在不同心境下的選擇,其中亦有各自委屈。

《亂紅》的傑出,在演員的表現更是不容忽視。楊汗如分享,當今最好的崑曲花臉演員吳雙,在劇中兼辦阮大鋮與優人,在演出中的許多巧思──例如吳雙在優人角色接連模仿阮大鋮、福王、史可法時,以咬住黑袖充作鬍鬚扮阮大鋮,皆是來自他的設計。而《亂紅》最著名的一段,是在戲末,由楊汗如的崑曲和李佩穎的歌子戲二重唱,一邊是鏡中人回憶侯、李初遇情景,一邊是侯朝宗唱人事已非,不敢與香君相認,在歌子戲、崑曲唯美的身段與行腔中,兩人的疊影更顯哀戚。

如與談人楊美英在講座結尾所說,看來是距離當代人生相當遙遠的傳統戲曲,在創作者的刻畫與演繹下,仍涵蓋著普遍共通的人性;儘管崑曲在臺灣是少見的戲曲藝術,但在部分傑出演員與編劇,對崑曲的熱愛及對傳統美學的堅持下,我們仍能期待一次次的好戲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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