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沙丁龐克劇團
時間|2021/4/23(五) 19:30
地點|台中歌劇院小劇場

鄭得愛(2021未來的評論人工作坊成員)

成立於2005年的沙丁龐克劇團,是台灣以「小丑戲劇」頗具代表性的表演團體,在歷年的戲劇創作中,大量結合光影戲、偶戲、肢體劇場、歌舞劇、默劇、即興劇等多元的表演形式,不但展現出小而精緻的藝術高度,也緊扣其近距離與觀眾互動的精神。自2014年起,更與第一線醫療單位合作的「紅鼻子醫生計畫」,為其藝術本位的日常實踐增添了社會關懷的核心價值。因此,筆者著實帶著高度的期待,想了解此齣入圍台新藝術獎的新作《白蛇?!小丑們的終局之戰》會如何延續過去的創作特色,與傳統戲曲激盪出不同以往的新火花?

表演的開始,沒有一般劇場約定俗成的三明三暗及開演提示,只見一隻神經兮兮、可看出是西方面孔的小丑走入了傳統戲曲打鼓佬的樂手區坐下、設置樂器,接著冷不防的掏出零食大快朵頤。同時,其餘的四隻小丑也穿著奇裝異服在舞台穿梭來去、相互指責、各自忙碌,毫無默契與向心力可言,為接下來劇團憋腳的「戲中戲」與每隻小丑或愚笨、或強勢、或自戀、或膽小的性格定調。直到這群小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意識到觀眾的存在,接二連三的表演極具張力的震驚、慌張、尷尬、不可置信、喜悅、興奮等情緒,才自此作為正式開演《白蛇傳》的轉折。在這「不正式的開場」中,各個角色很清楚的表現出種種動作,使人意識到「慾望」的主題,如:想被看見、外在美的追求、性的滿足、飲食的需要、自戀的行為……等,然對劇中腳色的動機的理解卻是單一平面的,而非立體的刻畫。過長的鋪陳至此,筆者不禁為往後的發展感到焦慮難耐,在認真演出的東方傳統戲曲(戲中戲),與搞笑破壞的西方小丑默劇(第一層戲)間,到底何為主體?又或者兩者的如何找到可同時精準發揮的平衡?

平心而論,筆者作為對劇團及其作品有一定先備知識的觀眾,已帶著「肯定砸場」的心理預設,去期待表演者如何透過各具特色的「丑角」呈現一連串引人發笑的「喜劇性」如身體的災難、性格的矛盾、情節的設計、機智的言語、意念與諷刺、幽默和自嘲等,並在此「中西融合」的題材中,轉化既有文本及表演形式,發展出屬於現代劇場跨領域、跨文化的樣貌。然首段長時間的「開演預備」,呈現出演出情緒的模糊、戲劇張力的缺乏、節奏的不流暢,加上跨國合作之演員間勢必面臨的語言挑戰,著實令筆者暗自擔憂,也引發筆者對「觀演關係」之思考。當觀眾席場燈打下,將集體通通納入戲劇事件的權力關係,面對小丑鬧劇展現極端的卑微、服務、取悅,眾人或以熱情回應、或尷尬發笑、或沈默不語,在這表演公式中,如何評價「笑點」的有效性?又如何更細膩的處理表演質地,而不淪為動機淺薄、服務笑料的暖場手段,以展現喜劇的深度?最後,表演者能否有意識的處理「小丑角色」與「表演者」間的界線,在即興互動時呈現出更明確、可被觀眾接球的意圖?

劇團很明智的選擇了經典的「文場」折子戲〈遊湖借傘〉,或許相較需要深厚基本功的「武場」來得速成,表演者的默劇表演的背景也與非寫實舞台的「虛擬化」有相似之處。但是,若將京劇「程式化」的標準對應小丑戲劇講求自由的形式,就顯得無比衝突,只看到小丑們舉步維艱的推進劇情,用粗糙的唱腔、念白、服裝、手勢、身段「再現」許仙、白蛇、青蛇、船夫的表演,更不用說要與結合樂手的打點做乾淨俐落的配合(反倒在吹奏豎笛時才好像找回了自我)。藝術總監馬照琪於節目冊寫到:「這不是一齣『京劇』演出,這是一齣小丑劇……就像是『一群小丑們對京劇藝術所獻上的最崇高的敬意與愛慕之情』」。然面,對同時並置了追求極致「美」與盡力挖掘「魗」這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藝術形式,筆者只覺得各自的美與醜,以及表演者自身的能量,都在各自限制與開放的游移間稀釋得令人汗顏。

筆者很認同也喜愛著小丑戲劇擁抱缺點的核心精神,類似即興戲劇的「yes, and.」,在赤裸的呈現軟弱的同時,將其轉化為一個「接納當下」的力量,更甚者,也能在喜劇獨特的藝術手法下,用輕鬆、親切的方式觸及嚴肅題材,使觀眾在歡笑後進而思考。但若將此準則放置特定處遇,如何辨識「白娘子戴上紅鼻子」或是「紅鼻子扮演白娘子」?按照劇團的實驗立場應是後者,那麼,當那份屬於紅鼻子堅持不懈的天真與信念,在看見、接受不完美及超過自身能力之現實後,是否也有適時放手的可能?小丑持續硬著頭皮挑戰的過程,成功得以一連串的失敗達成了令人發笑的目的,也使鮮少踏入劇場的觀眾獲得藝術形式上寓教於樂的滿足,但從創作精神的結果論來看,戲中戲的烏龍與戲外表演的四不像,卻非真實世界裡的可被大眾接受的生活邏輯,也在風格相異之藝術形式的跨界合作中,稀釋了各自原有的審美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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