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青少年工作坊學員
時間|2021/9/12(日) 15:30
地點|線上演出

許映琪(2021未來的評論人工作坊成員)

某某某的工具箱劇團所製作的《四人房》演出,採用「物件劇場」的形式,述說少年主角的家庭故事。作為一名視障的觀眾,我通常會需要透過觸摸來感受物件。然而,本場演出是透過Google Meet在線上進行,我於是不可能有機會觸摸到演出中的物件,同時本場演出也沒有製作口述影像。在這樣的前提下,我的觀賞經驗將來自於我對演出中的敘事、聲音、光影和輪廓的接收,因此也將拉出屬於我的不同的和物件的關係。

首先來談談演出中的敘事。演出中的敘事是由主角一個人的口白所構成的,主題圍繞著主角對家庭的懷想。我將之分為三大段落。第一段敘事夾雜著以人聲模擬的摩托車引擎聲,畫面是螢光藍底色中閃現著作騎摩托車狀的黑色人影。這段敘事的內容是主角與爸爸和哥哥間相處關係的細節。第二段敘事是呈現爸爸對主角反覆的叮嚀,主角一邊將物件一一從箱子中取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再收回箱子裡。第三段敘事則像是回到主角與自己的對話,主角不斷地重覆說著「他一定有留什麼下來」和「我想我得自己想辦法」,同時主角在手中一邊持續地捏塑著一塊陶土。

這三段敘事的內容層層遞進地由具體事件走向抽象意象,觀眾也隨之一步一步地走往主角的內心深處。此外,這三段敘事的結構同時也分別存在著相同的句型反覆出現。這樣的重覆首先帶來一種阻遏感,仿彿在日常細瑣龐雜的生活事件中,人生對主角而言是被困住而不容易前進的。其次,這樣的重覆也形成宛如反覆誦唸宗教經文般的效果,將注意力強迫長時間集中在相同的簡單語句,可能導致精神渙散,但也可能通往對該語句的深層體悟。我不禁猜想,家庭對主角而言,肯定是存在著很深的羈絆,只是這份羈絆也是千絲萬縷,有溫暖、有壓力,也有悵惘。

接下來來談談演出中的聲音。演出中的聲音包含了開頭與結尾的背景音樂,以及主角口白的聲音表現。開頭與結尾的背景音樂,是很有情緒渲染力的,很能為整場演出鋪墊氛圍的基調與打開情緒的空間,並留下散戲後的餘韻。然而,主角口白的聲音表現,則幾乎不帶任何感情,也沒有抑揚頓挫與節奏變化。主角口白的聲音表現,是呆板而空洞的,甚至也接收不到明確的投射方向。如此,則開頭與結尾的背景音樂,是否就顯得雷聲大雨點小,或是喧賓奪主了?即使主角的聲音表現是刻意的設計,與背景音樂的調性之間也仍然欠缺連結與整體性,很難從中找到何以要如此為之的合理邏輯。

再來談談演出中的物件。伴隨著第二段敘事,這一段的敘事是不斷重覆爸爸叮嚀主角要把東西放回原位,主角將箱子中的物件一一取出來排列在桌子上。在將物件放到桌子上的同時,也叫出該物件的名字,達成一種確認了該物件的存在的效果。我注意到這些物件大都是工具,是實用性的而非裝飾性的。而且這些物件的體積多半不大,都是一手就可以掌握的大小。

我認為透過這些物件來表現爸爸對主角的叮嚀,使得這些叮嚀具備了一種物質性,仿彿爸爸的叮嚀對主角而言既可感又可觸。同時,這些可感可觸的物件又是實用性的工具,這也暗示了這些叮嚀的質地樸實無華。當主角一一叫出這些物件的名字,主角也仿彿是在數算爸爸對自己的愛。儘管這些物件,也就是父愛的內涵,數量十分繁雜,但主角卻對它們非常熟悉,能夠一一地給予命名與歸位。

第二段敘事中的物件都是體積小的物品,且數量十分龐雜,在感官上帶給我一種細瑣零碎之感。然而,當敘事進入第三段,主角卻拿出了一塊陶土開始捏塑。我不禁產生聯想,陶土具備了透過黏著來組合物件的功能。雖然主角並未直接拿這塊陶土來黏合第二段敘事中的物件,但我是否可將之視為主角企圖憑藉一己之力,來組裝起第二段敘事中那個破碎散落的家?

此外,當我一看到主角拿出這塊陶土開始捏塑時,我其實就笑出來了。從第三段敘事中,我隱約窺知,主角的生活中有某個重要的人離開了,而主角也因此開始要承擔起新的責任。其實就敘事的內容上來看,這一段應該是頗為沉重的。然而,嘴裡說著這些沉重話語的同時,主角卻在捏陶土,動作誇張地小心翼翼。捏陶土在日常生活的經驗當中,經常是一種帶有童趣色彩的遊戲。若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那在這一段中,主角就是透過遊戲來化解現實的鋒利。這是主角的一種黑色幽默的展現,也是一種主角在自身困境中所發展出的存在主義式的能動性──我無法改變外在環境,但我能主動選擇自身心態好為我自己負責。

在敘事結束後,兩道聚首的人影象徵著陪伴與夥伴,而物件在兩道手影之間的傳遞,則像是一種傳承。天空藍的底色,開朗明快,讓人聯想到少年漫畫般的基調。結尾收在這裡,是溫暖又充滿力量的。也許有人離開了,但主角也並不孤單,而陪伴也有多元的形式與可能。

這場演出是透過Google Meet在線上進行,在開頭和結尾都使用了特效,這是在實體演出中所不可能做到的事。但這樣的處理影像感很重,如何找到劇場感的特效使用方式,是值得繼續探索的課題。線上演出也使得容納更多觀眾成為可能。然而,在現場觀看物件的演出,和透過鏡頭來觀看,畢竟是相當不同的狀態。一小群人身體挨著身體地圍在一張桌子旁,並且直接與物件和演員面對面,所營造出的是一種親密感和親切感。然而,透過鏡頭來觀看,卻仿彿隔著遙遠的距離,甚至像是在偷窺。現場實體演出和透過鏡頭在線上演出,所通過的中介媒介也具有不同的質的,經過鏡頭後物件的性質必然產生轉化,這一層轉化是否有被演出團隊意識到並做出處理,也值得討論。

最後再回到本文第一段所提及的作為視障觀眾所拉出的和物件的不同關係作為總結。以我的視力狀態而言,我無法接收到視覺影像的細節,這在這場演出中,就代表了我無法辨識出主角從箱子中所拿出的每一樣物品,我也無法辨識出主角捏塑陶土的每一個動作,我也無法看見主角的表情。

然而,這樣的狀態,卻使我不會迷失於大量的細節中而失去焦點,反而能運用空出來的心智資源,後退一步,更敏覺於整場演出的結構。同時,我也更有餘裕可以針對所接收到的資訊,進行自由的聯想與詮釋。

此外,我的感官經驗其實也創造了這些物件不同的物質性。我可以更聚焦在這些物件的輪廓與體積,而這些卻是一般觀眾在觀看時所可能不會意識到的。我的感官狀態能將對這些物件的物質性的接收聚焦在不同的層次與面向。

其實我並不知道一般觀眾在觀看這場演出時,究竟會接收到什麼資訊,因此也很難將之拿來與我自身的經驗做出具體詳細的比較。我已經將我所看見的、所感受到的、所聯想到的,都行諸於上文中了,就留待本文的讀者自行觀察與體會了。

發表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