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映琪
葫蘆樂園:劇場發聲報「2021未來的評論人」工作坊成員

第三場:共融創作工作坊(2021/09/19)

糖廍曉劇場「無障礙的劇場實踐」文化論壇來到第三場,主題是「共融創作工作坊」。

整日的活動分為上午和下午兩個工作坊。上午的工作坊將參與者分為三組,一組包含肢障的參與者,一組包含聽障的參與者,一組包含視障的參與者。各組要以劇本《穢土天堂三部曲:阿道夫》作為創作材料,各組花一個小時的時間討論,準備一段長度10分鐘的呈現。各組可以自行決定要讓呈現落在語言/非語言、寫實/非寫實、台詞/肢體、角色/非角色之間的哪個位置上。

下午的工作坊則將參與者分為兩組,每一組中均包含不同障別的參與者。由一幅畫和一首音樂出發,各組花一小時的時間討論,準備一段長度10分鐘的呈現。

在上午的工作坊中,我以視障者的身份參與在視障組。同組的組員表示,其實在準備演出的過程中,和視障者討論所需的支持,與和明眼人溝通意見的過程並無不同。了解視障者所需的支持系統,其實就只是一般溝通的正常環節而已。討論過程中真正的困難,反而是大家對於劇場經驗的先備知識不同,這才是我們在討論的過程中花去最多時間的部份。

同組的組員也提出,在非共融劇場中,視障者經常會被視為有某些事做不到的人,因此往往就只能被分配到較少的戲份。但是在共融劇場中,當我們以人為本位思考,並且將對視障的支持視為原本就應該要被含納進創作裡的環節,而非是附加的或可取捨的,視障者就也有機會分配到與明眼人同等的戲份。

下午我在與聽障參與者共同創作的過程中,也觀察到聽障者的肢體總是非常乾淨有力。一方面聽障者透過手部動作而能有豐富細緻的肢體表達,另一方面也用上全身的力量來傳達其所慾表達的意思。我覺得聽障者這樣的肢體非常美,本身就是一種極具藝術性的表演了。障礙也可以不再是缺損的狀態,反而成為一種特長。障礙者更因著自身障礙的特長,能夠成為舞台上核心的主角。

回到上午的工作坊,同組組員在討論過程中的引導模式,也相當具有啟發性。她首先詢問每一個人的劇場經驗,希望能盤點我們所共有的創作資源。其次她也一一向每位小組成員確認,以什麼樣的方式處在舞台上是最舒服的。對她而言,不會想要為了成就某一種劇場美學,而犧牲演員的福祉,她更在意的是演員在參與創作的過程中,能不能都好好的被照顧著。

這種以「人」為本位的創作觀點,看似在共融劇場中才特別需要,但其實對於一般的劇場創作,又何嘗不適用?每一個人,無論障礙與否,其實身心狀態都是很獨特的。倘若我們沒有在創作的過程中,足夠細緻地去體察與尊重每個人的狀態,那麼創作的過程就很有可能演變成互相傷害。這對創作者或表演者而言,長期下來,其實是很不健康的。

這三次論壇參與下來,我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感受,那就是我在糖廍曉劇場才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自在舒服。在日常生活中,我時常要擔心自己即使明確提出自己的需求,他人也可能產生誤解,或是因為態度上的不夠積極周到,而讓我的需求沒辦法被完善地支持。但糖廍曉劇場對支持身心障礙者卻非常有sense,把樣樣事情都打理得老練周全。

同時,我在日常生活中也經常會遭遇到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或過度的禮貌善意,當然在那當中並沒有惡意,卻也讓我覺得無法被一視同仁。但這幾次參與糖廍曉劇場文化論壇的經驗下來,我發現我在這裡就只是一個人,一個和一般人、聽障者和肢障者都沒有什麼不同的人。我在糖廍曉劇場裡找到了對身心障礙者完整的尊重與接納。這很啟發我自身未來的應用劇場實踐,如果有什麼是我可以帶給我的工作坊參與者的,那就是這份完整的尊重與接納。

第四場:深入共融劇場的創作×參與×實踐(2021/10/03)

糖廍曉劇場「無障礙的劇場實踐」文化論壇來到第四場,主題是「深入共融劇場的創作×參與×實踐」。糖廍曉劇場針對前三場工作坊的討論內容,草擬了針對糖廍曉劇場的共融劇場實踐的政策草案,並將所有參與者分為五組,分別扮演相關的利害關係人──社福團體、民間企業、公部門、創作者和觀眾,提出對此草案的感受與意見。糖廍曉劇場將針對參與者的意見再行修改此政策草案,並於2021/11/29召開政策提案公聽會,廣邀相關公部門部會與民間組織來共同參與。

簡述此政策草案的內容如下:

  • 共融劇場服務介面提升
  • 共融參與支持系統
  • 參與支持
  • 創作支持
  • 場館支持
  • 社區支持
  • 推動共融劇場創作
  • 共融劇場走入生活教育
  • 共融劇場議題交流平台
  • 共融劇場平權參與

其實這幾次來到糖廍曉劇場參與文化論壇,我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體悟。

我覺得待在糖廍曉劇場裡真的很舒服。過往在日常生活中,我經常會被當作一個異類施以另眼相待,並且許多自己所需要的軟硬體支持,即使我主動提早告知,還是有可能會被漏接或誤解。然而,糖廍曉劇場的成員們對於支持不同障別的身心障礙者進行社會參與,卻非常有概念,也非常熟稔。記得第一場的時候,一到午餐時間,我就很緊張地主動跟工作人員說,我可能會需要有人幫我拿便當。因為根據我過往的經驗,我的對口常常不能對我所提出的需求融匯貫通,以致於我每遇到一個新的個別情境,都要再度主動提醒。即便對方可以融匯貫通好了,因為忙碌而忘記我的需求也是很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但這次當我開口時,工作人員已經在幫我拿便當的路上了。結果我還被在一旁的輪椅使用者前輩取笑(善意地):「妳不用擔心啦,妳一定吃得到妳的便當,不會被搶走的。」

上一場次中,我見到聽障參與者兼具力與美的手語,忽然間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差異與多元,其實在本質上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因為存在差異與多元,我才有機會見證、親近並理解人類存在的各式各樣可能形式。在那一刻,我感受到身為一位障礙者的美好──如果我沒有成為視障者,我會不會也如同一般社會大眾,選擇和障礙者們保持距離,而錯失了走進這個繽紛世界的機會?日常生活中,我總是在和諸般的刻板印象甚至是惡意歧視打交道,這是我首次體驗到身為一個障礙者的美好。其實如果把這些刻板印象和惡意歧視都去掉,當一個障礙者是一件多好玩的事情呀!反觀健全者長得一模一樣的身體,那才無聊呢。我衷心期盼著,在未來的某一天,我能夠發自內心地感嘆到:我好喜歡當一個障礙者。

然而,在這一場次中,各組對五種利害關係人的扮演,卻也讓我見識到,要讓這樣的障礙烏托邦走出糖廍曉劇場而擴及整個社會,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社福機構習於以「慈善」的眼光來看待共融服務,採取此一進路也較容易獲得大眾認同。民間企業儘管近年來也開始注重抽象價值,而非一味唯利是圖,對於身心障礙者卻仍停留在「勵志」的呆板認識,因此是上對下的施以「幫助」。公部門的科層體制難以撼動,各部門彼此之間互踢皮球,很難發生積極主動地承擔與推動。創作者受限於整體藝文生態的不健全,在缺乏資源的情況下,即使有心共融,也往往愛莫能助。民眾習慣以個人為單位思考事情,認為羊毛出在羊身上,身心障礙者如果使用了較多資源,就該使用者付費,缺乏平權觀念。

面對這樣無邊無際的困境,我想,我能夠做的,就是發揮我個人的影響力。儘可能影響最多人,讓越來越多人具備身心障礙平權的觀念。畢竟我一個人無法做所有的事情,但我如果能夠影響一些人,這些人就能成為我在推動身障平權道路上的夥伴。我也砥礪自己,只求獨善其身,卻不投身改善大環境,其實我再好也有限。只有整個社會結構的轉變,才能讓我夢想中的身障烏托邦得到真正的落實。作為一個藝文新人工作者,我想帶著這樣的架構與眼光,繼續朝前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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