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奇異果劇團
時間|2021/12/10(五)
地點|舒心之家會所
許映琪(2021未來的評論人工作坊成員)
奇異果劇團的第三場面對外部成員的演出,來到舒心之家會所,為舒心之家的內部成員做演出。這一場演出同樣是以「人生甘苦談」為主題,開場時由第一位主持人,奇異果劇團的偕同帶領者阿妙,帶領現場的所有參與者(包括演員和觀眾)進行破冰互動。這些活動包括用手肘和遇到的人打招呼,並互相自我介紹、分享今天的早餐、討厭的食物和喜歡的食物,以及依據最近覺得困擾和覺得順利的不同主題,分小組進行分享。接下來,由第二位主持人,奇異果劇團的督導高伃貞老師,接手引導現場的觀眾分享自己的故事,再由演員進行回演。
一踏進舒心之家,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裡好像醫院。四周的牆壁和地面都是灰白色的乳膠材質,站在門口就可以對整個會所的空間一覽無遺,沒有隔間也沒有遮蔽,甚至連廁所都只有用鉤子鉤住的塑膠拉門。寥寥可數的會所社工和康復者,以極低的密度各自散落在整個空間中,只能聽見不帶感情的低語聲。
作為觀眾的我自己當天剛開始暫停服用長期使用的抗憂鬱藥物「速悅」,因為速悅的副作用讓我完全無法解便已超過一週,身體實在不堪負荷。但是第一天斷藥讓我的精神狀態非常孱弱,同時便秘的身體不適感也仍在持續。這種種的個人狀態,再加上我在舒心之家所感受到的氛圍,我根本就一點都不想要和別人互動,只想趕快結束這一切,然後躲回自己的小世界裡休息。
雖然我自己是這樣的感覺,然而,當天觀眾的故事卻一個接著一個地冒出來,流動得非常迅速且流暢。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演出,便服務了將近十個故事。這些被分享出來的故事,更是從一開始就觸及了疾病、家醜與暗戀等既深層又私密的生命經驗。
其中一位說故事人,在演出的過程中一直沒有坐進觀眾席中,雖然分享完故事後,高伃貞老師輕輕地慰留她坐在觀眾席,但一等到高伃貞老師轉過身去訪問下一位說故事人,她馬上就站起來離開了觀眾席。然而,演出結束後,我卻看到這位說故事人上前來找高伃貞老師說了很久的話,隨後我就從高伃貞老師那裡聽說她說她想要加入奇異果劇團。
我所認識的高伃貞老師,堅信著許多諸如愛、分享、連結等單純而美好的人性價值,同時也對世界的各種複雜、罪惡與幽暗了然於心,並且更有能力細緻地將美好的價值在這樣多變的世界中實踐出來。於是,我感到非常好奇,當天現場的觀眾們,究竟從奇異果劇團的演出中,感受到了什麼?以致於這群深深受過傷的人,竟然願意毫無保留地交付出自己?
事後我回想當天參與演出的經驗,才發現我所感受到的氛圍,其實是知性而節制的。絲毫沒有任何濃妝豔抹地溫暖與關懷,一切都輕輕的、自然的,如其所是地接納每個發生與每一個人,仿彿這一切全都是理所當然。就好像一陣風,不帶有任何意圖,卻本質地美好,撫慰著每一個被吹拂過的生靈。
試問:究竟什麼是「一人一故事劇場」?很多人因為一人一故事劇場似乎不夠「藝術」、不夠「美學」,而瞧不起一人一故事劇場。而對於許多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實踐者而言,則認為比起藝術和美學,如何在一人一故事劇場中,創造一個訴說與傾聽的安全空間,讓各式各樣異質的生命經驗都能被看見、被接納與被榮耀,才是更為重要的事。然而,「美學藝術」與「養護生命」之間,對我而言不應該是對立與互斥的,而是在本質上就具備相通的底蘊。
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創始人之一Jo Salas在《即興真實人生:一人一故事劇場中的個人故事》中主張,一人一故事劇場致力於發掘的是生命故事中原本就蘊含的內在美學結構,而非變造故事去達成刻意的美化。因此,一人一故事劇場的世界觀其實是「美學就是生命,生命就是美學」──只有美學而犧牲了養護生命就不是真正的美學,只有養護生命而沒有達成美學也不是真正的養護生命。透過這樣的世界觀,我看見美學其實是一種對生命價值的榮耀,而對生命的最高崇敬就是發揚生命所內建的美感。
然而,這樣的美學觀與生命觀,在具體體現出來之後會是何種樣態,似乎對大多數的一人一故事實踐者而言,都是面目模糊的,更遑論為之找到清晰明確的操作路徑。究竟什麼才是美學/生命的體現樣態與操作方法,尚待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實踐者們,帶著「美學即生命,生命即美學」的意識,在自身的實踐中去反覆辯證與持續追索。
至於對我而言,關於「美學」與「生命」的互為表裡,可能如何被體現與被操作,回到此次奇異果劇團的演出,又為這個問題意識提供了什麼樣可能的回應呢?
我想,此次演出對這個問題意識所提供的回應就是「如其所是」。如其所是地讓異質的生命主體都可以掀開壓迫做回真我,如其所是地讓生命的價值得到原本就應有的彰顯,如其所是地回歸人類天性對連結的需求。這些其實也就是所謂的求美、求善和求真。而這樣的對真善美的追求,,不是高遠的偉大理想,而是日常的生活禪機。如此輕柔,如此純淨,如此質樸,如此篤實,又如此細緻。我想,「如其所是」就是美學/生命的其中一種可能的體現與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