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與日籍大師 Noriyuki Sawa 成果展演-《螃蟹女王的剪刀》
時間:2023/06/04 15:00
地點:台南台江文化中心

文 吳岳霖(劇評人、《PAR表演藝術》特約編輯、國立清華大學兼任講師)

若把《螃蟹女王的剪刀》視為一個作品,其實僅有10分鐘左右——另外包含演出前約莫10分鐘的集合與前導。

《螃蟹女王的剪刀》是運用大型偶將台江一代會有的生物具象化也擬人化,像是此地的領導者為招潮蟹「螃蟹女王」,另外還有魚、水筆仔等動植物一同現身。故事內容與情節架構相對單純、簡單,說的是螃蟹女王在某天發現自己的其中一支蟹螯斷掉了,整個水族也跟著緊張起來,後來才發現是一對人類情侶騎機車誤闖,無意間碾斷螃蟹女王的蟹螯,然後「肇事逃逸」。故事的最後,藉這些水族木偶在設計上本就比人類巨大的形象,於夢中告誡這兩個人類,以一種「童話」加上「寓言」的模式結束這個故事。

觀看這樣一個10分鐘左右的故事,我認為並非這個製作的唯一意義。重點應在《螃蟹女王的剪刀》是於怎樣的脈絡下完成,包含製偶、操偶者的身份,以及完成這個演出背後所耗費的時間與流程等,作為演出之外的意義,更是演出本質。

從製作開始重新界定觀演關係

《螃蟹女王的剪刀》是「無獨有偶與偶戲大師NORI在台江」這個駐館計畫中,「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的成果展演——於是,工作坊可能才是演出的本體。

同時,「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中的「自造」一詞用地巧妙,強調了「自(己)」完成,無論是製偶、或是操偶。其中工作坊分為兩種:一是「一日工作坊」,以「教育」為目的,分別由台南市5所國中,包含南新國中、海佃國中、土城高中國中部、永康國中、麻豆國中的學生接力完成,主要工作的內容有設計魚群的美術圖、製作螃蟹女王的外表等。另一則是工作坊的「社區班」,由22位來自不同縣市的民眾們,連續3個週末完成《螃蟹女王的剪刀》的大木偶,以及當天演出的操偶,這之中也不乏專業的劇場工作者,如影響.新劇場藝術總監呂毅新、莎小戲團長王郁嵐等,他們其實也都與「台南」有一定程度的地緣關係。(註1)

相較於劇場工作者可以明白演出背後的工作內容與耗費時間,如同將演出本身解壓縮,成為數千倍以上的心力投入;從「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到《螃蟹女王的剪刀》更讓過去僅有觀賞經驗的參與者能夠理解這層意義,並從自身的製作、表演過程中體認到過去觀演關係裡所無法接觸的環節,然後再回到觀眾身份時,有重新界定觀賞的可能。

某種程度上,這更有效地模糊了舞台與觀眾席間的界線,無論是在演出前,這些大型木偶早已放置於戶外供人觀賞;或是在演出時,觀眾席與舞台間的距離非常接近,同時也因為舞台上有自己認識的人在操偶,更改變了兩者間的關係,重新凝聚偶與人、戲與人乃至於人與人的親密感。如演出前,操作其中一隻蟹螯的青少年,興奮地拿起木偶,想與家人合照,這也是在「專業演出」脈絡下較少出現的現象,卻是「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與《螃蟹女王的剪刀》更趨近於本質的狀態。

偶戲大師的在場與不在場

無論是工作坊或是成果展演,其實都框架在台江駐館計畫「無獨有偶與偶戲大師NORI在台江」裡,這其中至少有兩則訊息:一是,偶戲大師NORIYUKI SAWA沢則行(後簡稱NORI),另一則是駐館計畫。

從資料上來看,NORI是個長期在捷克工作的偶戲家,並且擅長與社區居民工作,並曾在數個國家,與當地的居民共創大木偶與設計遊行活動。因此,可以相信他如何通過木偶的製作與操演,跨越語言、文化等藩籬。以台江這次的計劃來看,亦有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從旁協助,更可見這種工作關係因地制宜的必須。而根據曾帶領學生前來參加工作坊的老師梁家綺的說法:「工作坊主要教學與帶領者是阮義,他跟國中生工作很有經驗,步驟很清楚,講解也很有趣。Nori會同時注意到一些擺爛的小孩,去逗逗他們。」

今年的「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與《螃蟹女王的剪刀》是NORI第一年的計畫,可以繼續觀察的是:在這樣的基礎上,NORI的下一步會是什麼?在工作坊裡頭的成員組合裡,如何體現駐館台江文化中心的必要性?這部分確實是在目前框架下比較難以體認的,畢竟參與的人員、學校早已溢出台江的範圍——當然,我也可以自問的是,台江人的必要為何?我們怎麼定義所謂的「台江人」、甚至是「台南人」?以及,作為地方場館的台江文化中心,又如何面對駐館者的訴求與功能?

另一方面,這項計畫將NORI掛上偶戲「大師」的稱謂,到底體現了怎樣的位置與視角?這其實也與多數的駐村、駐館計畫所延續的反思、反省有關,到底是一種仰望的角度,還是強硬介入的必要?而在駐館過程中的某種「交換」裡頭,「大師」重要與否,還是我們必須剝除「大師」的符碼,認真檢視這樣一位藝術家帶給地方怎樣的可能,而不是糾結於「大師」這個稱號?

至少,在「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與《螃蟹女王的剪刀》所呈現的木偶裡頭,我們還是清楚看到NORI的某種開放性,像是螃蟹女王身上的圖案,其實反映出繪製的青少年們所關心的、所喜歡的事物,而這些圖案與螃蟹的形象、地方的樣貌、彼此的關聯都無太大聯繫。梁家綺表示,學生本來畫漸層畫得很美,但吃飽飯就開始畫風匹變,甚至想把要寫「Kobe」外加一顆籃球、或是「到此一遊」,讓她有點覺得「這樣好嗎?」但NORI認為蟹腳帶有台江居民留言板的意味,都覺得沒關係。(註2)

整體來看,大師的在場與不在場,絕非「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與《螃蟹女王的剪刀》的主要意義,反倒是這個過程將作品的權力賦權、或是交還給多為素人的創作者,更加體現「自造」的這層意義。

地方的本質終究是「人」

《螃蟹女王的剪刀》其實與傳統理解「地方展演」有很大不同,特別在於演出內容上,雖採用了台江一帶的生物,但特殊性並不強,似乎挪用到任何沿海地區都適用,而非專屬台江。但是,其因為「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與《螃蟹女王的剪刀》緊密的連帶關係,更清楚地拉近了與「地方」之間的連結——所體現的是,重點不在於「地方」,而是地方上的「人」。

也就是說,從「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到《螃蟹女王的剪刀》,其著力點都在於「參與者」,包含製偶、操偶的參與者,以及前來觀賞的觀眾,而這之間應該也都有很明確的連動,包含多半是親友。於是,整個脈絡下更強調的是,人如何走進台江,因為製偶、因為操偶、因為看偶(人)。

另一方面,這項計畫也嵌在「台江十六寮建庄結社二百年」的框架下,而《螃蟹女王的剪刀》的短小,恰恰對比了開幕大戲《台江向望》,以一場「秀」的方式大量聚集地方人士,包含表演者、觀賞者——高翊愷的觀察裡認為:「透過當地人的生活經驗展現出台江的特色與情懷,使參與的民眾們,感受到自己所身處的土地美好。」(註3)若以KPI來看,《螃蟹女王的剪刀》作為演出的效力確實小了太多,功能或許也無法像《台江向望》如此氣勢滂薄。但是,其用以體現「遊行巨偶自造工作坊」的存在,乃至於NORI未來兩年待在此地的規劃,或許正展現了另一種更綿長、更延續的動能,與《台江向望》對照出不同的價值。

《螃蟹女王的剪刀》只有10分鐘,也演不出地方太多樣貌,但它清楚回應著地方上的「人」,似乎也是面對「台江十六寮建庄結社二百年」的另一種態度,因為「建庄結社」這個動詞,何嘗不是由人達成的,那我們是不是能期待藝術在此地也能被建立與集結,透過這群人的參與,找到更多可能。

註:
1、以上資訊感謝阮義協助提供。
2、特別感謝台南市土城高中國中部老師梁家綺提供經驗,補足本文作者並無參與工作坊的缺憾與遺漏。她也另外提到,大多數的青少年劇場較少接觸國中生,而這次的工作坊則以國中生為主,讓她很感動。
3、高翊愷:〈在農產品批發市場裡的聚與演,連動日常與居民的關係:台江建庄二百年系列慶祝活動,開幕大戲《台江向望》〉,「葫蘆樂園」網站,網址:https://reurl.cc/o7Vd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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