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耳邊風工作室
時間|2021/11/13(六) 19:00
地點|安平樹屋

陳恩鋐(2021未來的評論人工作坊成員)

《女誡扇綺譚》為日本小說家佐藤春夫於1920年日本殖民時期,到台灣遊歷後,依據台南安平及西城外景觀所書寫下似真非實的東方哥德式小說。本次的同名移動式演出即是以此短篇小說作為創作靈感,試圖以佐藤春夫筆下的鬼屋奇遇與安平樹屋的悠久歷史交疊,讓觀者重新看見被殖民後「荒廢」新的詮釋。

以台南府城在地記者楊昌(林禹緒 飾)作為開端,在自我介紹中夾帶著寫作興趣與小時候算命得到八字輕的結果,最後帶領觀眾前往惡夢中兩層樓的古厝。「姑娘啊,為什麼你坐在這?」「姑娘啊,你是否為這古厝的主人?」生動地單方面拋出疑問,並沒有得到回應,詳細的夢境情節也讓人更加信服這場夢的真實性。進到古厝後,可以看見裡頭坐滿頭上蓋著紅布的觀眾(這些觀眾為報到時抽中紅色凶籤,而後協助演出),身為抽到白籤的觀眾,在開頭沒有得到很多資訊下,一進到古厝中馬上就看見這麼衝擊性的畫面,顯得有些突兀,黯淡無光的環境下,畫面中充滿詭異恐怖的氣氛,此時筆者有種進到戲中夢境的既視感,尤以記者在古厝外的一句話為引「說不定這間古厝,在每個人的夢境中都曾出現過」,彷彿在暗示觀眾,現在每個人都進到了夢中非現實的世界。

接著進到另一個空間,楊昌拿起粉筆在地上劃分區塊,介紹古厝由外到內的佈設,從地基結構到進門後的大廳、天井與廳堂和房間,此段加入了竹響板與低音提琴,搭配著「厝這個身軀會消逝,但記憶會留下來」的獨白,筆者此時心中一陣疙瘩,最後提到「出港口後,我們將會看到海」,場景轉移至港邊,觀眾也隨即移動至下一場景。海聲進入,阿柳(柳郁豪 飾)戴頭燈照著手上不透光的圓形道具,如同說書人般,平靜訴說女子等待未婚夫的故事,在山坡上有棵樹,樹蔭下的紅花滿山遍野, 阿柳在此扮演的應是觀看整個等待過程的那棵大樹,他所說「花要等,人不能等」貫穿這個場景,落寞的女子等不到心愛的未婚夫歸來,我們雖常把女子比做花,但花與人終究是不同的。在阿柳說完故事後關掉頭燈,只剩下濃濃日本味的伴奏,接著楊昌打開了抽屜,拿出沙漏並手持投影機,一幅穿著端莊的女子獨照沿著整個空間環繞了一圈,彷彿暗示著剛剛阿柳所說之故事乃為照片中女子的親身經歷。

轉移到下一場景,臉盆中有一株蓮花、紅布擺放似祭壇般,畫面鮮明而詭譎,此時可以看見演員林禹緒進場,步伐詭異,看起來像在扮演穿著和服的傳統日本女性,走到定點時先在臉盆將手洗淨,而後吊起嗓子以女性的語調及閩南語泉州腔口吻談論起〈愛蓮說〉,即扣回《女誡扇綺譚》原文本中,女誡扇上所提下的「不蔓不枝、濯清漣而不妖」,此場景的演出,讓筆者彷彿真身進入《女誡扇綺譚》當中,觀看紅蛾——瘋女新娘的真情訴憐,最後林禹緒退場,清澈的木魚聲似警鈴般當頭棒喝,打破了一切這個想像,讓觀眾回到現實,前往下一個地點。

到下一個地點,我們聽見了演員哼唱著日本歌謠,演員平靜地立起稻草堆,此時此景令筆者不寒而慄,或許是因筆者的家鄉成長背景是在農田較多的鄉村,不由得讓筆者聯想到焚燒稻草的畫面,或許是因為有演員所哼唱濃厚日本味的歌謠,筆者能看見倘若這片被殖民過的廢墟,經由大火燒得一空,那些在此曾留下的往事,或許也將不會被挖掘出來,永遠塵封於火海中。繼續前往下一地點,可以看見擺滿木椅凳,有些椅凳上面放著一些物品,此時演員林夙芬與陳月娥相繼進入,敘述與殖民時代出生的父母親相處的往事,筆者認為這場是獨立於前面所有片段的,以真人真事的回憶帶觀眾體會「不同」角度被殖民的記憶,相較於前面片段的敘事,除了陳月娥訴說父親生命逝世,母親再也等不到父親歸來的悲戚往事外,這裡的回憶都屬於正面、溫暖的。但在此處放置這一段,讓筆者有些不知所措,除了最後同樣扣回《女誡扇綺譚》中無果的等待之外,當下並沒有辦法直覺性的思考出此場與這齣戲的連結和關係。筆者在演出結束回憶片段時,也覺得這個片段的張力與份量稍顯薄弱。

前往最後地點,走樓梯途中看見一名紅衣女子正眺望遠方,筆者認為該女子的形象,與佐藤春夫筆下穿著嫁袍以新娘之姿死去的女人頗為相符,觀眾雖看得見她,卻沒有與之互動,彷彿如同在廢墟鬼屋中等待無果的女人,由於我們都不是她所等之人,故沒有觸動事件發生。到最後走下樓梯,我們停佇在屋外,回到真實的世界,拿著黑色雨傘的記者楊昌說道「你們(此指觀眾)送我到這就好」,隨後再次走進廢墟鬼屋之中,工作人員以綑綁的稻草完整地封著整個入口,演出也隨即結束。筆者認為,黑色雨傘暗示著楊昌是此古厝中的亡者,最後走進古厝並以稻草堆堵住門口,或許這都只是一個循環流程吧,在下次有同樣目的好奇心的人探詢此地,楊昌也會帶著他們一起進到這場夢境,觀賞這場關於等待的故事。

或許是因為看過佐藤春夫所寫的《女誡扇綺譚》,才對演出有更深一層的體悟,若在什麼背景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觀賞這次的演出,筆者認為每個畫面都會是很支離破碎且難組織的。但可能是對原文本的印象太過深刻,筆者認為在此文本中,想討論「殖民後土地連結與身份認同之矛盾」的議題份量稍少,甚至容易使人忽略,或許在真人真事的回憶中,有多點說明或身份認同的衝突點更加劇,才會顯得此議題之凸出,但若是這樣做又可能會流於失真,在思考過後,筆者認為或許保持距離觀賞這一段我們不曾體驗過的殖民史,造成疏離更能達到教育效果,開啟整段思考的過程,這樣也將會是一個不錯的結果。觀眾的年齡層很廣泛,筆者相信也有很多觀眾曾經歷或如劇中演員林夙芬、陳月娥一樣,親人皆在日治時期成長,有許多歷史記憶保存。回到創作目的,翻轉原作視角,主角由日本記者與台灣土著詩人,轉為集記者與喜好詩文於一身的台灣記者;另一方面來看,主角的角度也從進到廢墟的真人,轉為停留在古厝廢墟中的鬼魂,確實做到角色與角度的翻轉。在兩條主線的切換、交疊以及此次演出空間動線的安排,筆者認為也是流暢的,總體來說,此次台南藝術節《女誡扇綺譚》的演出,在文學作品改編,結合創作者想達成以多種觀點、手法重新詮釋「荒廢」,毫無疑問是有達成的,但在敘事方面還需斟酌,到底需不需要顧及到完全不了解原作及其年代背景的觀眾,或許是可以再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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